他想着王孙今岁就该加冠了,却始终沉溺在年少时的Yin翳里,宵衣旰食地醉心权势,竟从来连个身边人也没有,实在太过清苦,即便赵太子是个男人,也不过开窍之用,无伤大雅。两人立在复道高处,遥望马场时,成戊却暗呼失算!但见不远处的草棚边,叠石头叉架子地燃了一丛篝火,一口大锅正腾腾袅袅地冒着热气。而赵太子正歪着头靠在戚英身上,两个人说笑吃喝,搂抱偎贴。赤骥同好几匹名驹围着他们吃草,时不时便能得些放凉的菜蔬果子吃。天边彤云照得那两人若一对金童玉女,这样场景实在是温馨祥和,哪里是被罚去养马,直似身在桃园仙境中。嬴无疾原本淡漠的脸上显出了笑意,成戊心里懊悔,忙补救道:“赵太子同这丫头,好的倒似兄妹一样……”“赵王已废太子。”嬴无疾开口纠正。“哎!算时辰几位公子同衡原君也该到了,王孙您也快快更衣入席吧。”嬴无疾却似被提醒了般,冷哼道:“叫质子殊入筵侍酒,让掌事安排。”袖摆翩然,他转身步下复道,对着苑囿叠嶂,却莫名觉出丝萧索。入夜。当赵姝终于从李掌事含混啰嗦的言语里听明白上头的指派时,她倒出奇得淡然,甚至温声将李掌事的话总结道:“他是要我……青衣侍酒。”青衣非是指颜色,而是小宦专属的服侍。该来的躲不掉,果然是应了那人一句‘要慢慢折腾。’倒是赶的巧,偏在这一日来。也好,没了指望,又何必再有傲气。……薄暮在远处层楼叠榭的复道虹桥下暗尽,王孙府今日大宴,各色宫灯逶迤燃彻,星星点点的菱窗灯火映于湖面,整座府邸若琼楼仙苑。宴客的大殿内,芈融听完侍从附耳回报,说是未曾在马场寻的人,他脸色变的不大好看,他犹疑了番,遂讪笑着同上首一位中年美妇讨好道:“姑母,融儿今日身上实在有些不爽利,一会儿再去敬兄长一杯,我便先归家了。”雍国夫人芈嫣嫌恶又爱怜地轻嗤,一双凤目从醉醺醺的衡原君身上掠过,笑骂道:“猴崽子,滚的时候将你姑丈一并捎回去,两个惹人嫌的东西。”笑骂完,她便又去遥敬老秦王就封回来的两位庶长子,这些人虽然站了王孙同衡原君的队,到底辈分高,须得好生应付。自从三年前芈嫣痛失独子后,她便将嬴无疾划到了自己麾下,母慈子孝,互为依凭。就在芈嫣同身侧夫人说到兴起处时,但有一青衣小宦过来斟酒。橙黄酒ye洒了好几滴出来,杯盏有九分满。这小宦如何这般手笨,与贵人侍酒只斟七分的道理也不懂。
她一抬头,眼中却溢出惊艳来。但见这小宦二八年华,双髻散发,生的虽没分毫男儿样,杏眼檀口的,算不上有多漂亮的一个孩子,那气度容色倒是渺若天人。还不待她要开口问名,衡原君却骤然在主位上吐了起来。芈嫣当即恨的牙根作痒,豁得一下起身,指派着随行人等,赶忙上去收拾搀扶。“父君抱恙,赶紧请医官去候着。”嬴无疾快步过去。就要去背衡原君时,却叫芈嫣挥手制止了。“你父君死不了的,回去用两盏醒酒汤就好。融儿,还是你陪着姑丈回去。”芈融瞄了眼意外出现的人,自然改口:“哎,姑母,我这会儿身子又好多了,还是不走了。您不是叫我多结交些长辈嘛!兄长忧心,便让兄长去吧。”正要喝骂之际,眼见的衡原君骤然抽动起半边身子,芈嫣亦有些慌了手脚,嬴无疾略一犹豫,立刻过去扛抱起父亲,一面唤人去府中取药。待主人悉数去了,赵姝怔愣着与一位贵人倒酒。她是通医术的,方才衡原君的变故,她总觉着那病症似在什么地方见过。面色赤红、醉酒样、半边抽搐,又并不是寻常风疾,要细想时又觉着太过久远,或许只是幻梦里存在的错觉?这么一耽搁,酒ye一个不慎倾洒出来,一线银丝洇到了公子嘉的袖摆上。她肩上顿时挨了一下,酒盏碎裂,墨发委地,她被推得绊在桌腿上,‘哐啷’一声带得整张桌案一齐倒下。公子嘉是年齿仅次衡原君的庶长子,他虽早早错失了储君之位,却是在巴中经略十余年,一方霸主做的久了,难免脾性大些。几案倒时带起了数盏青铜小馔,汤汁全无遗落地尽皆倾倒在公子嘉的外袍靴履上。赵姝惊愕地看向他的狼狈样,习惯性地正要致歉时,但听对方重哼了声,看也不看地快步越过她,离开时抖着袖摆随口道:“无状阉竖,扰了本君好兴,叫掌事的醢刑处置了。”她还跌坐在冰冷的水磨石砖地上,成戊李掌事都不在,周遭偶有痛惜神色投来,只余她一人茫然。何为……醢刑?待公子嘉行远,便从外头行来数名仆从。瞧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赵姝亦觉出危险来,嘴巴被堵住的一瞬,她才回神要呼救。却听一道陌生年轻的俏皮声调在身后响起。“大正月的,又是在兄长府里,何故要那么血腥呢,尔等卖我芈融一个面子,便打二十鞭赔罪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