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剑中醒来时,是夜晚。在回到太平山的路上,薛简暂时找了一个客栈居住。客栈很小,道长坐在床榻上打坐。江世安依旧有些困倦,他双手捂住脸捏了捏,慢吞吞地抬头,环顾四周,感慨道:“这个客栈看上去不安全啊。”薛简说:“老板娘正在后厨做人rou馅儿包子。”江世安顿时抬头,脑子里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看了看道长那张淡定到不像在开玩笑的脸,再转头瞅了一眼饿的肚子叽里咕噜叫的小辰,发出疑惑的声音:“啊?”道长点点头,道:“这些山中过路偏僻之地的客栈,有八成其实是强盗,将人迷晕了,意图越货。”他说着转过头,江世安跟着看过去,见罗辰正饿急了灌茶水。两人默契地安静等了几秒,男孩喝了没多久,两眼一翻,啪得倒在地上被迷晕了。江世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虽然没有实体,却还根据江湖经验笃定道:“蒙汗药。”薛简继续点点头,说下去:“剩下的二成,不仅越货,而且还杀人。我方才从楼下经过时,闻到后厨里飘来rou味儿,味道不像家畜。”江世安挑剔了一句:“你不是只吃素吗,还能闻得出什么rou味儿来?”薛简道:“闻起来没有家畜的腥气。”江世安嘴角一抽,不知道这事儿从哪儿开始吐槽。他飘过去抓住小辰的肩膀,熟练地把罗辰拖到门的后面,这样一会儿要是贼人破门、或是破窗而入,他的位置就隐蔽安全,不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挟持做人质。薛简吹熄了蜡烛,就坐在这儿等。不消片刻,果然有一只手戳破窗纸,将一个烟管儿伸进来,往里放迷烟。江世安看了道长一眼,伸手抓住烟管儿,对着冒烟的地方往回扇风。对方猛然呛了一口气,倒在门外。他刚倒下,另一个贼人不信邪地翻窗进来——一整个晚上,潜进来杀人越货的强盗就没有停过。江世安一边打哈欠,一边把翻进来的贼人五花大绑,扔在一起,直到后厨磨刀的老板娘亲自过来。她自知遇到了高人,便准备好金银礼物,附带一张帖子,送到薛简面前。薛简看完帖子,波澜不惊的脸色忽然变化,他问:“你们的主人是谁?请当面跟我说一遍。”“通十万大山、过并城的这条线上,一概是江老大的人手,这帮混账小子眼瘸,认错了过路的羊牯,不曾盘盘道儿就冲上来剪镖了,虽说事儿办错了活该摘瓢,可小女子就这些穷伙计,劳烦您高抬贵手。”这是江湖上的黑话切口。盘道是指套话问问来历,剪镖就是劫财的意思,而羊牯这俩字则是指能抢劫的肥羊。薛简盯着她问:“江老大是谁?”老板娘有些纳闷:“贵人这么能耐,连风雪剑的名头儿都没听说过?黑白两道谁不避让三分,江老大力压世家名门,连太平山上装模作样的世外高人都不够他一合之敌,他迟早带着兄弟姐妹们扫清世道、一统武林。”
薛简转头看着一旁的游魂。江世安听得头皮发炸,掉头跟他道:“我没说啊?这不是我说的。”薛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道:“老板娘,你可见过你们老大?”老板娘道:“这么大名声的人物,我们这样新上跳板的伙计怎么可能见过。小的们开山立柜不容易,都是托一位护法扶持。”薛简点点头,顶着老板娘期待希望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指了指她,说:“文吉,把她也捆了。”虚无的空气中传来一声低哼,老板娘惊恐万状,左右查看,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就被绑的牢牢得跟伙计们扔到了一起。两人将这间黑店的人全都处理了,随后起身前往后厨。后厨里除了磨得锃亮的切骨刀外,果然有一些尸体残骸。薛简一贯不吃荤的。他自从十五岁道行初成后,就不再吃血食了,见了这场面也没什么表情。倒是江世安对着人rou包子犯恶心,掉头飘出去,跟道长一起坐在后厨的门槛上,琢磨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走这条路?按照你的经验,也不至于分不出是不是黑店吧?”薛简说:“前面是天月城,城里的客栈太贵了。”江世安:“……太贵了,住不起?”薛简颔首。江世安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道长不是方寸观的嫡传吗?”薛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一贯清贫。”“你来真的啊。”江世安抵住下颔,盯着他的侧脸,“不对呀,我记得你那把桃木剑上,是有一块儿玉做的剑坠儿。我以为你们修道人只是喜欢低调朴素。”薛简听了这话,表情忽然凝滞了一瞬,他扭头看向江世安,盯着他如星的眼眸:“你忘了吗?”江世安愣了愣,顿时心如擂鼓,绞尽脑汁,憋出来两个字:“什么?”薛简抿了抿唇,唇线冷冷地压成了一条线。他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说:“那是你十六岁时扔给我的。”江世安瞳孔地震。月光洒落下来,映照着道长灰白的发、清寒的眼。他盯着江世安,一寸寸地逼近,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织。“你又忘了。”薛简咬重读音,一字一顿地说,“你又忘了。”江世安脑海混乱一片,抬手抵住他的身形,连忙道:“等等,等等,我不佩玉的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