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没有完全落下。薛简靠近过来,他伸手抱住了江世安。他的手指、臂膀、衣袂,缓缓穿过江世安血迹斑斑几乎凝涸的身躯,温热的躯体压在一片没有温度的魂魄之上。江世安影响到外物的程度不断增强,他居然也感觉到一股被拥抱住的收紧和窒息……檀香的气息跟冰冷的微风混在一起。好暖和。薛简的身体居然有这么温暖吗?这种感觉并不切实,毕竟他的血rou躯体已经分崩离析。江世安忘了躲避,他被道长身上沉浓的檀香环抱住,对方埋在他的肩膀上,对于游魂来说,这样的吐息太过滚烫。薛简低声说:“你不会飘走吗?”江世安哽了哽,有一瞬间,他仿佛幻视到十年前那个固执笨拙的小道长。他有点想笑,可比玩笑和豁达更迅速降临而来的,是如鲠在喉的涩苦,两人的命运从来都在交错对立的道路上,彼此的剑都以对方的退败为荣耀。江世安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不安。薛知一不是走在一条光明坦途上吗?他不是整个江湖武林人人羡慕的绝顶高手吗?他不是应该心无挂碍的追求大道吗?他明明眼高于顶、没有跟任何人成为朋友。江世安轻轻吸了口气,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我会飘到哪儿去?道长,我一直跟在你身边。”薛简紧张到有些慌乱、有些神经质的情绪被缓缓抚平。他闭着眼,掌心攥着江世安的手腕,冰冷的、空空荡荡的,但他没有松开,而是低首抱着他说:“……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短暂以实体出现了。”这近似一种自言自语。“那样你就可以真正碰到人了。等我拿到你的风雪剑,你很快就能摸到它。文吉,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他要做什么?“薛简,你到底……”“风雪剑本就该是你的。”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起来还是那么固执,永远都一意孤行,“无论它遗落到何方,我都会将这把剑送还你手中,除了你,没有人配抚摸它的剑鞘。”江世安的胸口听得一堵,所有言语都在此刻消弭无声,过了许久,他才说:“……名剑的归宿,大多都是蒙尘而已。”薛简说:“我不许。”江世安语气很看得开地道:“道长,世上的事本就不是皆能如愿的。”薛简看着他道:“我要做的事,一定能如愿。”
江世安以为他说得是找回风雪剑之事,不由轻叹一声,无奈道:“看来我是劝不回来了,你把我当朋友这件事,怎么不早说?现在好了,我都死了,死了还要被你绑着。薛知一,从我身上下来啊!”道长扣紧的手掌猛地松开了,他露出轻微怔忪的神情,而后立即后退,转过头看向窗外,伸手整理自己的衣衫,摸摸没有任何褶皱的腰间香囊,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江世安爬起来,掸了掸血色浸透的黑衣,在他身后道:“你才刚刚得罪万剑山庄,红酥手就被迫延请你助战,让你拦截的人,想必不好对付,说不定会有危险。”薛简的动作停下来了,他道:“我人生中最难对付的敌人已经死了。”江世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望向自己并不真切的身躯,明明满腹叹息,说出来的话却是:“啊,他的命可真短,道长,你可要长命百岁,得道成仙啊。”薛简听到他的话,跟着轻轻地笑了一声。……三日后,广成道,恰逢一个难行的雨夜。这条道路之上只有一间破败的庙宇可以歇脚,漏水的屋瓦被浸透,淅淅沥沥地向下滴水。过往的江湖人都在这里整顿行囊、按照约定汇合。庙宇的佛像金身之下,埋葬着不知名的森森枯骨。里面早有一伙儿歇脚的商贩,商贩生活在万剑山庄与震雷山庄所庇护城镇的边缘,依靠买货卖货为生。做这一行的自然有不少懂拳脚功夫的练家子保驾护航,他们连夜赶路运送货物,打起Jing神来应对可能见财起意的江湖人。他们没有受到过名门世家的认可,不能以“镖局”之称行走江湖,只是野路子。商贩们甩干净滴水的斗笠,在庙中生火,烘烤身上的衣裳,分食干粮。温热气息将人烘烤得昏昏欲睡,过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破门外突然响起几声规矩的敲门。练家子猛地清醒,警惕高声:“是谁?”一缕薄薄的月光穿过雨幕,落在颀长的身影上。随着他走近,暗色渐渐消去,火光伴着月色,映照出一个道袍半shi的俊美青年人。他太年轻了,这份年龄让行商镖客们几乎提不起重视之心。道袍是前朝多用的常服,这一习惯也流传下来,变成许多读书人的日常装束。镖客大汉们立即面露轻蔑,哼笑一声,低头不管他了。“自己走这一道的夜路,还冒着雨,居然没让土匪扒层皮,真是稀奇。”“你别说。”一个络腮胡的镖客啧啧称奇,“这儿是穿过五雷山、通往天月城的一处捷径。天月观和五行书院最看重读书人,他说不定来对了呢。”“也得有命过去啊。”另一个中年人用打量的视线上下扫荡,不怀好意地低语,“你们说,这年轻人身上是不是揣着全家几辈子的金银细软,要是我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