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小的院从此被切割成更小小的两块。
这些闲话不难传进李北成他妈的耳朵里,那个气哟,立刻就把手里头正缝的棉被罩扯烂了,冲进屋里摔碗砸盆,李北成来拦,当即被扇了一巴掌,耳朵嗡嗡的,跌在桌旁。
“奥……”
头了?不愿信就走,我陈凤秋不用你留。”
因为家里做饭的是爸爸,洗衣服的也是爸爸呀,就连晚上睡觉讲故事的,也是爸爸。不过爸爸不怎么会讲,他只会照着书念,买的书也是不完整的,没头没尾,装订的线很松动,缝里藏着腐朽的纸墨味。
今天的语文课,老师的当堂练习是一篇200字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母亲》。母亲是什么?李煦桃不知道,对张红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张红跑了的时候她还没会走路呢!只能偷偷拿胳膊肘怼怼同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咬耳朵。
这可给同班的几个混小子嫉妒坏了,尤其是村长家的小胖子,他爸是当官的,他也没吃过几次金丝猴,眼下他不怎么看得起的女同学有糖吃还被表扬,给他激恼地肚皮一鼓一鼓,刚下课,就乌泱泱的一大帮冲到李煦桃座位跟前,威胁她把金丝猴“送”给自己。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几个字眼咬得极重,他娘不依不饶地,要去撕扯里屋的李煦桃。
李煦桃开始上小学了,隔壁村建立的,瓦砖抹的两层小楼,学生一人一个小木桌,还要带着红领巾,可神气了。
小丫头讲话脆生生的,还不太利索,却会心疼她爸了,伸出的小手上还凹着五个肉窝,摸他爸爸流下的泪。
这篇作文被评为优等。语文老师专门在下节作文课拿出来念了,当众夸奖李煦桃同学写得好,大家都应该向她学习,说完,还给了她一块金丝猴。
鸡毛掸子抽散毛了,他妈才把棍子一扔,进屋骂咧去了。李北成半伏在雪里,臂弯里抱着闺女,进气少出气多,很久才爬起来,进屋,烧了热水给桃桃擦身子。
“不疼,桃桃,爸对不起你。”
李煦桃现在才多大,白软面团一个呐,五官还没张开,就让人背后嘀嘀咕咕是不干净的种。
说这话的是小胖子,李煦桃没允许他把话骂完,一拳砸他那胖脸上了,谁都不能欺负她爹。两个人滚在雪地里,李煦桃扑在身上,照着小胖子的脸又抓又咬,别看丫头个小,那拳头舞起来虎虎生风,给小胖子揍得哭爹喊娘,眼泪哗哗的比刚刚李煦桃掉的多得多。
“妈!”
她那眼又圆又翘,和张红的李北成的都不像咧,刚换的门牙,兔子似的,也不像。加上她妈张红不规矩的作风,还跑没影了,对半是私奔,人人都说李北成是捡了个破鞋,送了个没血缘的闺女。
这事没人传,也就几个老小娘们知道,村民们现在耳朵里流传得响当当的,是李煦桃的亲爹是不是那李北成。
小闺女么大点一个,不清楚她奶奶怎么突然变了脸,和小人书里罪大恶极的怪物一样吓人,把她从桌子底下拖出来,棉衣服也不让穿,推推搡搡地往门外赶。
天大的笑话。
讲台上坐着的老师咳嗽一声,两个脑袋迅速分开了,正襟危坐各干各的。李煦桃咬着铅笔屁股她爸不让咬铅笔,说铅笔里有铅,要中毒哩!想了又想,在作文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一句:“我的爸爸是妈妈。”
“俺娘说了你就是个贱货生的小贱货,我们不想和你玩。”
可怜小煦桃小手小脚地站雪地里,风一刮,冻得落叶似的颤,脸也红红鼻也红红,哭也是细声细气地,没力气大声嚎呢。
“你娘就该浸猪笼,你是她生的,你也逃不了。”
李北成上前把闺女搂紧了,那高高举起落下的鸡毛掸子便敲的李北成蜷曲瘦弱的脊背,李北成眼眶也红了,声音颤颤,一双膝盖几乎要跪没在快一尺厚的雪里,他给妈磕头,让妈别赶桃桃走。
这通急赤白脸的话下来,谁还愿意呛声,不至于的事,只是不管信不信的,后来见了李北成,都偷偷瞄人家,打量下面是棒啊还是花的。
“你爹就是个捡破烂的,他捡你妈,还捡你……啊!”
李煦桃没出声应,只偷偷伸手护住衣兜,被同行的小子眼尖地看去,一把拽过来,连扯带抓,把那两粒奶糖给夺走,还要丢下一句
这下任谁都
“什么是母亲呀?”
“滚、滚!找你的贱娘去,别脏坏我李家的门楣。”
“就是妈妈呀,每天给你做饭穿衣服的,晚上会给你讲故事,还会亲亲你。”
“爹,痛不疼?”
村里人嚼口舌,是不会当着小孩子面的,但架不住有偷听的皮猴,尤其是村长儿子这伙人,原本就是个顶个的顽皮无赖,听到的闲话只多不少,此时拿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顶李煦桃,把人小闺女气得,圆杏眼里水汪汪。
“你窝不窝囊,啊?一个女的一个寡妇,你看不住?我和你爸去走趟亲戚,回来人就没了,你说说你,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