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把脑袋拱到他怀里。他身后,那层厚厚的特制玻璃外,喻沛隔空抵着他的脊背,悬腿坐在外窗台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进地平线,仰头轻叹着回道:“瞎说,我在啊。”锈橙色的阳光掠过熙攘人群与城市建筑间的罅隙,掠过港口间一艘艘飞梭的机翼,掠过寂寂轨道与百里树影,穿透哨兵的身体,打在向导瘦弱不堪的肩背上,铺进窄小房间里,又一点一点,缓慢褪掉了。 人去人回阮筝汀的领域状态每况愈下。表层已经看不出原貌了,有的地方甚至变成了永远无法恢复的沼地。上方雾气久聚不散,下方边缘呈闪烁的锯齿状,里头ye态物质焦黑粘稠,正向外缓慢地扩散着。而里层根本没有秩序。长时多次的吸收转换让这里不断毁坏又不断修复,如今既霉烂又混乱,连枯木都倒栽在深褐色的云团里。鹩莺横竖找不到可供栖息的地方,干脆开始在雪豹毛发间做窝。其业务不甚熟练,通常会弄废一堆毛,有段时间里,后者快被它薅秃了。【你也不用这么惯着它的。】阮筝汀局促而无奈,边去捉鸟团子,被雪豹抬爪按住。麦麦有些奇怪地插嘴:【我很早就想问了,你到底在和谁说话?重塑实验失败后,难道……你有两只Jing神体吗?虽然我只看见过鹩莺……】阮筝汀不置可否,只弯起眼睛回答:【还有只大猫猫。】【猫科和鸟纲不会打架吗?】麦麦稍显震惊,【它们可是天敌诶。】阮筝汀看着两只玩叠叠乐的Jing神体,茫然了一会,想不通,遂温柔地笑笑:【大猫猫的心思谁猜得透呀。】一旁的喻沛:“……”麦麦常会隔墙对阮筝汀展开疗愈,但效果甚微,有时候弄巧成拙,反倒会把人疗晕过去。【抱歉,】他自责又苦恼,【我络丝里的毒素好像在增加……】阮筝汀昏昏沉沉爬起来,无所谓地宽慰过几句,又挪去窗边倚坐着。他们虽然处在八楼,但距地能有60来米,这里像是一座高耸的塔,塔身缠满了月季。阮筝汀多数时间都在望天,极少俯瞰大地,毕竟他不再期待,合金门外会有熟悉的人来接他。平崎罕有蓝天,这里以机械为主,钢筋铁骨,高空横亘的轨道线总在改变。阮筝汀盯着那些空轨道有些走神,少顷低头碰了碰鹩莺稚嫩的飞羽,在交流网里问着:【飞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Jing神体正把脑袋埋在翅膀下睡觉,冷不丁被手指一戳,咕噜咕噜滚下窗台,砸进了雪豹背部毛发里。锦蛇属的麦麦沉默片刻,凉飕飕地说:【等我什么时候异化出翼膜或者附肢再告诉你,保守估计,还要百多年。】
阮筝汀很轻地笑了一下,半晌些许向往地说着:【等出去了,我就试一下,一小下。】不以下坠的方式。向导目前的屏障无法飞行,太薄太嫩,还落着伤。雪豹闻声昂起脑袋,突然像是脚底弹簧坏了似的,不断跳起来,又在半空张开四肢,试图扮演一张摊开的大猫饼。鹩莺被它颠得半醒不醒,依着惯性直接飞了出去,弹到天花板又掉下来,骨碌碌滚进床底,撞着墙再骨碌碌滚出来,晕头转向之际,跳脚骂骂咧咧。【你在干什么呀。】阮筝汀愣了一下,失笑道。“它在模拟飞行翼。”喻沛阻止无果,离那头显眼包远远的,正在狠掐鼻梁。日子慢慢往前走,哨兵算着时间,在等那场他完全不知道的契机。究竟是医疗事故还是内讧……到底什么程度的混乱,才能让他们顺利逃出去……阮筝汀和麦麦原本的方案是潜出,毕竟两人都算不上攻击型向导,在各种削弱设施下,一旦发生正面冲突十分不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2622年8月21日,警方派出的两支先遣小队相继接头失败,塞路昂纳安插在休曼的卧底研究员意外暴露,又赶上那位转换成向导的实验体领域暴走……总之那天很乱,全研究所六成以上的实验体都在趁机逃窜。麦麦的催眠调试最大范围地铺开,各类Jing神体横冲直撞,敌我不分。到处都是爆裂声,损坏电路不断弹炸,噼里啪啦掀飞了一路天花板与墙面。惊慌过度的异常实验体接连冲出,逮住惊奔的研究员就开始上嘴分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里,楼体倾斜开裂,勃然呲出数条长龙似的火光。血腥气如有实质,于天穹下汁水淋漓地爆开,急风却催生出浩瀚又炽盛的火海,粲然吞卷过一切罪恶。整墙爬藤月季迅速焦化蜷缩,热浪奔流开去,火舌舔舐上附近的林木与建筑。烧成烬的花朵洋洋洒洒,随风沾上已然半熔化的监控摄像头,又被爬行而至的灰腹锦蛇碾掉了。下一秒,所有窗户都被箭簇锲裂,成千上万的鹩莺自内钻出来,尾羽拖着明灭的火星,像是带着一面巨大的金红绫纱,轰然冲上了天际。“待会儿见。”有声音在说。阮筝汀后脚跨出研究所大门的时候,感觉有力道自后推了他一把。轻飘飘的,对方却像是已经用尽全力,透着股孤注一掷的眷恋和不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