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思念家人,我便安排手下送你回甲斐住一陣子。」
「沒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幼年的事。」
我故意在言語中混入了幾聲嗚咽,這一招真是百試百靈。每當他想要觸碰我的時候我就會這麼做。
說完後他又從壁龕中取出擺在架上的木梳,輕輕將那物件抵上了我的後腦。
晴孝大人脫了外衣,拉著我的衣袖走入點著炭盆的內室中。
「現下關東地區雖然難得有了安穩日子,但西國諸大名還在按兵不動。在我看來他們與如今的今川家作對不過是自不量力,然純信大人為了在警醒武備的同時給予西國威懾,還是打算於近期在都內舉辦演武鬥技。所謂演
「我每到冬天便會掉發,再正常不過了。」
「怎麼敢麻煩您,待我幾日後去城中拜訪阿光夫人便是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沒去佐和山了。」
但我又要感謝這張臉。我窺向鏡中,即便屋中只點了幾根燭火,鏡中女人的肌膚仍被光照得玲瓏透漏,幾根烏髮自鬢前垂下,五官與身姿只會在畫中出現那便是我,是被眾人誇耀為東國第一美人的澱川雪華。
他語罷便要自身後抱我,這時我卻顫抖起來,目睹此景的他將那已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抽了回去。
「大人是從佐和山來的嗎?」
「我記得你常常會用木犀油篦頭。」
「怎麼了?」
畢竟我可是他大費周章從自己父親土岐家的現任家督晴雄手中搶下的。土岐父子為了爭奪一個女人深陷荒謬至極的漩渦,晴雄的領國在美濃的稻葉山,在這場鬧劇即將演變為近江和美濃的內戰時,挺身而出的我給自己找了個再虛偽不過的理由:
輕握右拳的晴孝大人用腕骨頂了下擰起來的眉頭,面露難色地說著:
「過陣子恐怕要再帶你去京都一趟。」
我眼底淌出淚水來,停下手中之事的土岐晴孝一臉慌張地轉向我的正臉,又取出懷紙為我拭淚。
「我總怕阿光再對你口出惡言。」
鏡中反射出我清晰的人影,我的面孔似乎與記憶中母親的臉別無二致。我如今年近三旬,母親從我身邊離開時也正值這個年歲。
我受邀與晴孝大人一同前往聚樂第赴宴時,年近六旬的晴雄坐在席間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他眼中是藏不住的貪婪之色,我這副皮囊就這麼令他垂涎若渴嗎?
土岐晴孝收起染上我淚水的懷紙,素手撫摸起我眼角的肌膚,這次我沒有躲開。
我來到土岐家、又迫使這對曾同仇敵愾守衛近畿的大名父子反目,最後是晴雄纏綿於臥榻的正室在病中規勸他才終止了這場鬧劇。不過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土岐氏已然是父子離心,納我為妾的晴孝大人還是在大納言大人的調和下才與自己的父親在京都同席。
「嗯,本來打算一離開京都就先趕來你這邊,結果阿光發來急報說寅丸病了一場。」
晴孝大人是可以容忍如此無理要求的男人。他在我眼前完全不像是個精明強勢的大大名[ 大大名:大名中實力強勁者即為大大名,反之則是小大名,一般以石高計算,然而歷朝歷代的標準各不相同。],他對我又敬又愛,那份感情中又流露出幾分恐惶來。他害怕失去我,所以從不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正是利用了這點我才能以側室的身份獨居村雨城,並一直遊刃有餘地躲避著與他的親熱。
晴孝大人小心攬起我背部的幾縷青絲,用手中的木梳緩緩捋動著。
「是大納言大人還有什麼其他吩咐嗎?」
「那孩子現下如何了?天氣這麼冷,可一點兒也馬虎不得。」
這十來年間我除了思念著母親,就是時常在想若是沒有這副惱人的容顏,我母親是不是就不會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我也不必為了達成遙不可及的理想而身陷亂世。
「風寒而已,來也快去也快。總叫他多鍛煉便能少得病,不過那孩子時常躲懶,他母親也慣著他。這次見到我後又纏著說要來看你,我正想著過些日子將他一同帶來。」
「你連頭髮都是這麼美。」
我的右手向上遷移扣住他的手背,結束了給予他的溫柔施捨。土岐晴孝的手跟大多數武士一樣,長期持握太刀的虎口處生起了幾層硬繭。
「你的頭髮似乎又稀疏了些,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嗎?」
我討厭男人,而我幾乎厭惡被任何人觸碰,與男人的肌膚相親尤其令我作嘔。不論是眼前這個男人還是我從前的丈夫,他們都恨不得將自己的愛意全權傾注於我,儘管我深知他們最愛的不過是我身上這副皮囊。土岐晴孝曾賜給我一副昂貴的西洋銀鏡,如今那光明透亮的碩大之物就擺在內室中、正對著我跪坐在臥榻上的身軀。
「不必了,勞煩大人費心了。」
三十二三,領國在近江的佐和山。他的正室是家中老臣的長女,我作為側室住進賜給我的村雨城不過是四年前的事。
「若是我的存在必將使土岐家陷入內亂,那我旦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