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现在的年轻人里流行着一句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耍流氓。听起来真有趣。这也说明了,婚姻是要负责任的。而很多时候,你是为别人担起这份责任。”楚月说,“所以,我父亲去世后,我的哥哥们就让我结婚了。”
她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好像“结婚”就只是“结婚”,和呼吸一样,眨眼就过去。
“我的父亲可以说是个好父亲,但绝不算得上一个好丈夫。你有时候觉得男人是很奇怪的,他可以喜欢着我的母亲,也可以同等地喜欢着其他的女人。”楚月说,“所以,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到时候一定要找个只要我,别人都不要的丈夫。”
她轻轻一笑:“天真啊。人生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老师,你的丈夫是个坏男人吗?”季丛问。
楚月看向窗外的玉兰枝叶:“别人只有说他‘好’的,没有说他‘坏’的。”
“什么?”
“我来学校的时候,听说你和季岳同学是一家人,对吗?”
季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我只是他们家领养的。”
“去年艺术节组织话剧排演的时候,我看见台上的季岳。”楚月说,“他和那个男人,一样的性子。——你能明白吗?”
季丛不由睁大了眼睛:“老师……”
“季丛,我有没有说过,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但是现在的我,却已经和你相差太多了。你身上,有种让我望而生畏的力量。”楚月拨了拨雪白的鬓发,“你又有没有发现,身边有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了改变?”
“生命被生活塑造。于是我在塑造中麻木,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是想:寂寞啊。”说到这里,楚月反而轻轻笑了,“寂寞像流水一样,把我淹没。”
“看过很多故事,有的故事里,主角幸福得太不可思议了,仿佛所有的光环都加在他身上;有的故事,主角又悲惨得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世上所有不幸,只折磨他一人。而我们很多人,最后获得的,是在这中间的状态。”
“你十五岁时喜欢的书,也许到了二十五岁,就不喜欢了。同样,你年轻时候喜欢的人或事,也许到了老了,会觉得即使没有得到过,似乎更为恰当,也对彼此都好。”楚月顿了顿,“其实不过是因为,力气在挣脱命运的罗网时,都用完了。”
“季丛,当你还有力气的时候,从心所欲,不逾矩,去拿自己想要的。而且,晚一点被生活塑造。这样等将来回过头时能发现,现在的此刻,就是幸福。”
楚月看起来衰老,温和,也难见年轻时的风姿,但在她此时的话中,季丛才感受到她走过多少过往,才到达此地,变成云照中学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音乐老师。
“老师……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我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楚月笑了笑,“啊呀,简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你听个开心就好了。”
季丛脑子里回荡着楚月的话,不由摸了摸胸口。心脏跳动着,热的。
力气……他现在当然有力气……
可是,他觉得这是错的,是根本不该生长出来的力气。
“老师……”季丛忍不住开口,“我有个认识的人……不,其实我们能认识,简直就是没有道理,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和他在一起,就会遇到各种奇怪的巧合,然后我总会出糗,倒霉。”
“而且,他老是送我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我都没有还他什么,算下来,我欠了他很多。”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这样奇怪的人。”
他不明说那个人是谁,楚月也便只听着:“噢,那看来你很不喜欢他了。”
“……也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
季丛更是矢口否认:“不喜欢!”
“所以,就是喜欢里面又带不点喜欢,不喜欢里,又带点喜欢?”
“我自己的路,自己走最好。而他……也有条早就定下的路。”季丛皱着眉头,“我就是……想和他做朋友,想和他一起往前走,各走各自该走的路,如果累了,可以给对方打打气。走到读大学,工作……走到很后面。就这样。”
“那你们现在还好吗?”
“早上去学校的路上会见一面,其他没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还清欠他的,到时候,才能更有底气和他再见面。”
“真奇怪啊。”楚月若有所思,“现在的年轻人,真奇怪啊。”
“其实你说的那些巧合,说不定是命运将你们向彼此推进呢?”她说,“他给你的,你想还回去。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想对你好,而你也想对他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