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行车已经当做废铁卖给了老爹,也意味着他现在没有代步工具。所以乘着公交到山脚,就一路徒步走上别墅区。
其实距离他离开这里,只过了半年的时间,比起之间待在季家的七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季丛已经习惯了把那个带着院子的破旧房子当做自己的安身之所,等走在别墅区的柏油路上,他才察觉到,原来山和山也是不一样的。偶尔有轿车从他身边经过,卷起烟尘和汽油味,让季丛回忆起某种晦暗的记忆。
他没说什么,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然后加快了脚步。
走上山顶的时候,他回身望向南边,隔着中间的市区,阳光下,远处的云照山正他遥遥相望。树林翠绿着,水雾化成尘烟从中升起。
季丛嘴角轻轻勾起,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走近遍布着红砖墙的别墅区,他沿着小路快速穿梭,没过多久,就看见季家后院的那排垃圾桶。
红,蓝,绿,黑。
他走近后院,闻到久违的油烟味,觉得很亲切。
推开后厨的门口,面对着他的,便是一条深深的甬道,因为阳光无法照射到这里,所以显得异常Yin暗。甬道两边开着规格相同的门,通向仆人们的房间,而在甬道尽头,走过那扇紧闭的黑门,就到了真正的季家。
新年第一天,后厨没有人,估计都去前面忙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等季丛关上门,合页发出了“嘎吱”的声响,厨房里才慢慢传出一声疑惑的询问:“小春吗?布买回来啦?”
“阿嬷,是我。”
老人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噢”,随后地板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阿嬷胖胖的圆脸骤然出现在甬道里。
阿嬷简直有点认不出他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少年,才喊道:“丛丛!”
季丛难得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走上前几步。
阿嬷伸手在他脸上抚摸,这是长辈表现疼爱的特有方式。多年Cao劳的掌心粗糙,触感异常疼痛,季丛倒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阿嬷总以为,你会瘦了,黑了。”阿嬷慢慢说,“没想到你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真出息。”
说起“照顾”,季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脸上一热,掩饰道:“还好了。”
“阿嬷还以为,你老是在外面,再苦再累,都不愿意再回来了。”
“阿嬷,我在外面很好,比这里好多了。”季丛说,“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可能有点迟,但我回来了。”
阿嬷似乎不太认可他的话,但没说什么,只赶紧把季丛拉进厨房,给他泡起热水。她摸了摸围裙口袋,徒然放下手:“你走后,阿嬷就没有玻璃糖了。”
“一点都不要紧。”季丛说,“阿嬷以前给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心里还想:以后如果要玻璃糖,我会给自己买很多,很多。再也不需要等待着谁来给了。哪怕这施舍,是来自最亲厚的长辈。
厨房背Yin,照不到阳光,房间都在暗影里,窗外倒是一片雪白透亮。桌上放着瓷碗,腾腾热气扑到季丛脸上,阿嬷手边放着织了一半的袜子,缠绕在棒针上的绒线,在桌上散乱地铺开。想是在他来之前,阿嬷就坐在这里织绒线了。
“给儿子织的。可是他嫌不洋气,不要穿。”阿嬷说。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穿买来的袜子了。”
“那个我摸过,又薄,又不经磨,有什么好呢?”
“阿嬷为什么还在织?”
“手耐不住寂寞呀,闲的时候,杀杀时间。”阿嬷说,“屋子里囤了好几个马甲袋,只是放在那里吃灰。”
季丛想了一下:“阿嬷……能不能给我一点?我可以付钱。”
“丛丛,你不嫌弃吗?款式好老,不新chao。”阿嬷听了,很是惊喜,不住把手放在膝盖上摩擦着。
“我想要。”季丛说。
阿嬷看着他身上的旧衣服,好像比走的时候,洗得更白了:“丛丛,你在外面,吃不吃苦?”
“我不怕吃苦。”季丛没有否认,“如果一点苦都吃不了,人还怎么成为人?”
“那还住的惯吗?”
“惯啊。”说起这个,季丛语调微微上扬了一些,“阿嬷,你知道吗,我的房子就在山脚下,离学校很近的。外面有个院子,院子墙边是棵大玉兰,我坐在桌前写作业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树的叶子在风里乱响,而且老是有只不识相的懒猫……”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于是猛地刹住了。
阿嬷拿起棒针,一边低头织,一边听他说话。
“丛丛过得适意啊。”
“其实还好了。”季丛故作不在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