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
「对了，」
后来我们就谈起了陈瑶。
母亲哟一声，只是笑了笑。
我只能满面通红地表示时间太紧，下次一定领给她看。
她那个声音和神情让我觉得生命真是场煎熬。
父亲让我慢点，说猪崽都不带这么急。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白血病，前一阵二任开车翻沟里去了，剩下一条腿，「你说说这人啊，谁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儿去呢」。
先是通过导尿管来了一泡尿，完了她攥着我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舅妈笑起来像能融化世界上最冷的冰。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伺候奶奶拉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泡屎。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和肺病。
或者说，我总算想起了父亲。
「那可不。」
我问。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关键是没人打牌，」
原本我还想质问他昨晚上宵夜为啥没送到，既然「连个放屁功夫都没」，那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了。
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周六一早还得为艺术学校师资问题赴林城一趟。
小舅妈在帘子那头笑了笑。
就在小舅妈与水饺作斗争的过程中，奶奶醒了。
母亲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没吭声。
然而父亲的宵夜我们没能等来，这个小舅妈再指挥也无济于事。
当然，眼泪鼻涕很快就被母亲擦了去，她问奶奶感觉咋样，「疼不疼」。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有点疼就对了，」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奶奶说有点疼。
母亲穿上羽绒服：「说好啊，一切听你舅妈指挥，有事儿给妈打电话。」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屁事儿，先是骨折，再是二中，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她手脚是真麻利，鱼汤一到，她就接过去，碗勺备好，叮叮当当一通后，奶奶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母亲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儿的。」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拍背和深呼吸。
「我爸呢？」
这又待了一会儿，就在大家催促下回去了。
鱼汤自然是煲给奶奶的，卤面和里嵴——父亲说：「凑合着吃吧，母猪刚下完崽，这猪场里忙得要死，连个放屁功夫都没，到饭店里随便拾掇了些。」
难得地，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父亲则奔于帘子内外，净讲些猪崽的事了。
「也行，给你舅妈做做帮手，这打水买饭扫地了，还能干干。」
早饭是在医院食堂解决的，仨包子一碗粥，又贵又难吃，所以这卤面我难免吃得狼吞虎咽。
等奶奶吃饱喝足，小舅妈就要走，说一会儿张凤棠就到，她这带着毕业班，下午还得补课。
这话逗得奶奶破涕为笑。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是不是？小气样儿，我还能给你看坏？」
清澈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连小舅妈的眼角都爬上了岁月的吻痕，而我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永远娇憨下去。
她说自己没出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突然地，我就想起了父亲。
第二天晌午父亲才来了一趟，提了俩饭盒，一个盛着鱼汤，另一个是卤面外带了份糖醋里嵴。
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发，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小舅妈说她可听说我上次带女朋友回来了，也不让她瞧瞧，「真是不把舅妈放在眼里」。
满堂大笑。
我回答她。
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说：「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
在排泄后的心满意足中，奶奶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小舅妈掇着饺子，头都没抬：「鱼塘呢呗，到这儿也帮不上啥忙，不行晚上让他送点宵夜过来。」
「你爸，」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奶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