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11
雨渐渐小了,一滴一滴打在窗户上,像秒针走过表盘的声音。
不同的卧室里,有同样辗转难眠的身影。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宋杨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回想这十几年来,他把宋清当做在这匆忙人间的唯一慰藉,万家灯火里有一盏灯为他而亮。在她还小的时候,他就对她展现出不同寻常的保护欲。后来她大一点,亲情混着爱情一同集中在这个娇小的女孩身上。
宋清向他伸出手,要他一起加入这荒唐的游戏,坠入浓雾笼罩的深渊。理智告诉他这是即使后悔也无法回头的旅程,可他仍然轻易被阿弗洛狄忒蛊惑,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方向。
宋杨可以容忍她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甚至将此看做是最独特的对待。但前提是,她不可以走。
什么学习好不好,什么考不考大学,他根本不在乎。他只要永远抱住她。
要成年人一起加入赌局,彩头就必须要丰厚。
宋杨此刻不再将她当做年纪尚小的爱人,而是近乎残忍地如同一个判官,审阅宋清糟糕的答卷,她自己主动做的判断题,不管对错,都不能再改。
那么,就让恃宠而骄的女儿知道,如果没有他,她只能是灌木丛里无所依托的丝萝。
—
次日。
遥远的天际线只有一丝黎明的亮光,万物都笼罩在朦胧的黑里沉沉睡着,宋杨就醒来了。
他起了个大早,因为心里有了决定,所以他并不像昨日那样沉溺于伤心,而是希望自己尽职尽责做好一个有威严的家长。
他在洗浴间洗漱时,看到镜子里自己眼眶通红,睫毛胡乱地黏在一起,胡茬稀稀疏疏地生长在下巴上。
看着这样的自己,他心里嗤笑一声。
好的,那就从今天开始。
他敲开主卧的门,没有走进去,而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团在空调被里的女儿,冷声说:“宋清,起床了。”
宋清一下就醒了。她从没听过的陌生语气,回荡在自己耳边。
她从床上爬起来,抹了抹睡眼惺忪的双眼,拉好自己睡得卷上去的睡衣,疑惑地看着宋杨。
“你叫我什么?”宋清一骨碌跳下床,几步迈到宋杨身边,挑起眉毛问,“宋清?”
宋杨退后一步,倚在墙上,也露出假装疑惑的表情,“哦?原来你不叫宋清吗?”
“...”宋清知道妈妈是生气了。她听着宋杨暗含嘲讽的语气,也跟着生气起来。
即使知道自己做错了,也要人哄着才肯承认。如今宋杨不肯哄她,连个台阶都不给,她当然也要站在高台上不下来。
宋清撇他一眼,什么话也不想说,径直去了洗浴间。
等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来走到饭厅时,看到餐桌罕见地拉出两个椅子来。
宋杨正坐在他的那一方吃早餐,都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宋清憋着气,用力把椅子拉得更开,椅脚在地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她“嘭”地坐下,和碗里的水煮蛋大眼瞪小眼。
“我送你去学校,找你们老师给你办住校的手续。”宋杨吞下嘴里的三明治,转头对宋清说,“快点吃。”他继续催促到。
宋清既委屈又生气,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的,今天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什么也吃不下,气鼓鼓地去收拾自己的书包。她走路时好像跟地板有仇似的,每一步都用力极了。
宋杨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无声地笑了。才开始就这么沉不住气了,女儿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直到办好住校手续,他们也没说一句话。宋杨把宋清送到教学楼下面,把她的书包递给她,又从钱包里抽出五张100的,一并给了她,说:“钱是你这周的生活费,够了吧反正食堂也不贵。你晚上不用特地回来,东西我一会儿给你收拾了放你寝室去。”
宋清震惊地抬起头,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妈妈还是面色淡然。
最开始的愧疚已经分毫不剩,波涛汹涌的愤怒淹没了宋清。
她一下扯过钱,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