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晏知道,从这话开始,潘阎将视他为至交心腹,但这还远远不够的。潘阎为人残酷,行事乖张,他性子太鲜明了,弱点便也一样,这个人,日后一定会被他收拢在掌心里,跳不出去。他于是笑笑,将手中刑具扔了,搂上潘阎的肩膀:“今夜此等快事,潘兄,不去我处饮一杯吗?”他方才那些苍白和脆弱算不得什么,叶璟明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叶璟明已经快要死了。他不过同潘阎喝了三日酒,体已地点拨他三两句话,便将那人哄得接过了六王爷交于剑盟的差事。潘阎走了,叶璟明却还是要死。他没有再对他动刑,他甚至手忙脚乱地试图修复那些被割裂的脉络,他求了他能求到的所有人,用上最好最贵的药,请最Jing湛最老练的大夫,试图捡回叶璟明的一条命。但叶璟明眼底没有活气,他沦落至此,从不因为潘阎手段有多毒辣。周怀晏于是找到了孙闻斐。他第一次看见孙闻斐,那人凤眼细长,眉色寡淡,嘴唇极薄,如同抿着极锋利的刀刃一般薄,他穿着一身冷灰的直裾,两手轻挽着袖口,乍看倒有些温文儒生的模样。他打量着孙闻斐,偏偏是这么一个面相凉薄之人,偏偏是他,最懂叶璟明。他二人相对坐着,周怀晏称赞他施了好计,才能一举拿下叶璟明,又问他,为何不在劫狱当口立即逮捕叶璟明,就不怕他日后出逃吗。孙闻斐:“你们不一定能拿住他,我也不一定,能在当时与日后摧毁他的,只有让他自己背上人命。”“他觉得自己害了人,他内心就坍塌了,只有他自己给自己筑一个心魔,才能叫他束手就擒,他的命与声名也一同随之而去,这对你们剑盟来说是极好的事。”周怀晏仿似一脸了然,又抬手为他斟了杯茶,这时背后的屋子里传出些动静来。也隐约泄出一丝血气。孙闻斐皱起眉,挑目看看,握起桌上刀鞘起身要走。“他没死。”孙闻斐沉下脸,道,“你们剑盟做事,手脚不干净,把剩下的钱结给我,我不会再同你们做买卖。”周怀晏也不挽留,在袖里掏出一枚钱袋扔给他,孙闻斐掂一掂,转身就走。周怀晏回到屋内,榻上的人眸子睁开了,极黑极深,眼底盛着滔天的火光,便是此时他经脉尽断,周身沐血,也有吞天之势。和游隼峰上如出一辙,快意与恨意,一样纯粹,一样地……摄人心魄。他那只皮rou被尽数挑烂的手,颤抖地试图去抓周怀晏的袖摆,他抓住了,并在上边留下森森血迹。他苍白的嘴唇动了一动,他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怀晏笑了,他垂下眼,目光倨傲里又夹着些怜悯,看着叶璟明:“叶璟明,你明白了没有,剑盟能经历三个朝代而屹立中原武林不倒,靠得从来不是绝顶的剑术和如你这般的高手。”叶璟明只是说:“我一定会杀了你们。”周怀晏收了笑,掰开他的嘴将参片生硬地塞进他舌根去。他冷冷说道:“你活着,我等你来。”叶璟明软滑的舌头和粘稠的血,拂过他的指尖,拂过他肮脏梦境的尽头。周怀晏醒了过来,在一片不堪启齿的濡shi里醒来的,他抚着额头,无力地倚着床梁,气喘吁吁。红菱在屋外敲门,告知他到了向盟主问安的时辰了。 反转周怀晏看见自己的父亲,穿着一身绸光里衣,散漫瘫倒在那四只雄浑的虎狮兽抬起的鎏金盟座上,由上至下传来药酒的味道,名贵,但怪异,难闻至极。周怀晏躬身在下候了片刻,又连喊了他三声,周恒方才抬起头,眼睛眯起,又黄又浊。他两鬓生出几簇白发,眼睛挤起来,眼纹便推到鬓角处去。他看起来老了许多,神志也不大清醒。周恒甚至在座上拍了拍,说:“上来坐。”周怀晏头更低几分:“儿子不敢冒犯。”“怎么呢,”他扭了扭身子,“这里不好看吗,还是坐得不舒服?”周怀晏:“这是盟主的位置,也是父亲的位置,坐在其上就是剑盟的主子,而剑盟也永远只会有一个主子。”周恒原本在咳的,咳得快吐了,周怀晏说完,他侧头含了口土黄的酒,便好些了。良久周恒方才说:“你不坐,潘阎可就要来坐了。”周怀晏心头一梗,冷声说:“他没有这个胆子。”“他当然没有了,他不止没有胆子,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周恒不知何时端坐了起来,手指虚划一指座下,目光茫然,“但六王爷有,你有。”周怀晏于是整个跪了下来,四肢伏地:“儿子是万万不敢想的,儿子与潘阎交好,只是为了打听王爷那处的信报,我所打探和cao纵的所有事,全为壮大剑盟,只为剑盟,也只为父亲。”周恒脸上堆起些笑,看不出信与不信:“说说看,你探到什么。”他两鬓斑白,气喘如牛,说话都仿佛接不上气,如今坐在位上,气魄早不复当年。周怀晏却不敢怠慢,他掌心溢出的汗,在低矮的地阶上留下道分明的水渍。思忖再三,他说:“潘阎是六王爷与其胞妹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