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我也这把年纪了,该看开的也都看开了,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在劝你不成?当年我拼着老命把贤德妃娘娘送进了宫里,那之后这么多年,她也就回来了那么一次。宫里是什么地方?你年纪小,还不知道深浅,你五六岁的时候的心思和现在的心思难道是一样的?为人君者更是如此,你到了那里,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本就该比别人小心才是。”她拍了拍黛玉的手掌,“你待你二表姐的这份心意,我也知道了。她毕竟是我的孙女,不能让你叔叔婶婶来出她的月钱,鸳鸯,我那里还有个梨木箱子,你去拿来给你林姑娘。”
不多时黛玉请的太医也上门来,贾政忙亲自请进屋里来,给贾母看过脉,开了方子,和几栀的也无多少出入,更是把贾政拉至无人处,悄声道:“先准备着吧。”贾政知病难医,心下大戚,痛哭了一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擦干了眼泪,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贾母面前日夜侍疾罢了。
黛玉忙打断道:“外祖母再说这些,我真的要生气了。
王夫人等送走黛玉,又回来贾母这里,贾母见天色不早,便对妙玉道:“如今她们都不在园子里,腰门也关着,进出也不便。你在这里吃了素斋,先在她们外院住一晚罢。”妙玉道:“我晚上是不吃东西的,老太太不必劳心。那腰门关不关的,与我关系也不大,我在别处也睡不惯,还回栊翠庵去。”
宝钗嗔怪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你又在说些什么。”又道,“我见了林姑娘, 心里想着, 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一些人, 也都有了归宿。早几年我刚进京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群姐妹, 最后会散得这么远。连老太太想见一见云儿,都变得这么不容易。”
黛玉听了,又是生气,又觉得悲戚,哭道:“外祖母何必担心这个,我难道养不起二表姐么?这官司一打,那孙家怕是更要厌恶她,她上次就被打得这样狠,下回还来得及我去问她的事?”
宝钗心里却想:“之前听妈妈提过,老太太因为喜欢林姑娘的缘故,还想过要把云儿说给林姑娘的三哥哥,若是当时说成了,如今又是另一种景象了。可见造化弄人,谁说得准呢?就是几年前,也想不到林家能到如今这地步,我们家这一抄家,和她家就是天上地下了。现在林妹妹说什么话,谁都不敢驳她了,连迎春的事儿,老太太都顺着她的话说了。若是从前,哪有
贾母道:“你还要回家去立规矩的罢?快回去罢,不然嬷嬷们计较起来,你又要被说。”
贾母见劝不动她,叹道:“我早该知道的,你虽看着柔弱,却一向有主意。”
自黛玉来时, 宝钗的一颗心便悬着,生怕宝玉又犯了病, 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自己面子上无光事小, 这一大家子的性命前程事大, 好在兴许是贾母病重, 宝玉也无心多想, 或是他经此变故,确实成长了些,又或者他已经看开了, 这一天下来,在黛玉面前竟无半点不合时宜之举。袭人心里暗喜, 对宝钗道:“奶奶从此便可放心了。”
那是一条鲜活的、明艳的生命啊。
袭人听她提起湘云,到底当年服侍过一场, 也不禁感叹道:“是啊,史大姑娘——现在是大姑奶奶了——刚出门的时候,太太还说,到底是定的早,史太太虽平日让她做活,在择亲的时候,也是用心替这个侄女儿挑过的,嫁得又近,卫三爷和她年纪、脾气都合得来,上头还有婆婆、嫂子顶事,万事不用她操心,满以为是再好不过的姻缘,谁知才半年,姑爷就病了呢。”
众人听她这么说,忙起身退到外屋去,留贾母同黛玉独处。贾母握着黛玉的手道:“我刚刚说错了话,是我想当然了,等我走了,这家里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儿,你二姐姐要是跟着你大舅妈过,也没什么好日子,还不如回孙家去,这官司打成什么样,对你的名声都不好,你以后是要进宫里去的人,那里头到处是刀剑相逼,你本来就该步步小心才是,如今替她打官司,要是里头什么人看你不顺眼,拿这事就当话柄了,你又怎么反驳?听我的,要是府尹大人判你姐姐回去,你也不必硬争那一口气,对你对她都不好。”
黛玉见琥珀端了药过来,便接过来,不顾贾母推辞,亲自侍奉了汤药,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琥珀才敢道:“林太太派了车来接林姑娘了。”
我自己同二姐姐的交情,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然养得起。”她知道贾母言外之意,是说她不能觉得之后的许多年里都能依靠着刘遇此刻对自己、对林家的优待,要给自己留后路,在宫里生活时更加倍地小心。她小时候进京来投奔外祖母,还对宝玉有占有欲,想他只和自己玩呢。这几年过去,早没了那种心思了,连她尚且如此,何况是身为太子、未来会见着更多花红柳绿的刘遇呢?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本来不该她这个待嫁的女孩儿知道的,但宋氏怕她吃亏,还是早早地教给了她,林滹身为刘遇的亲舅舅,在他面前尚且小心谨慎,生怕遭了厌弃,她也绝不能放松了警惕。可迎春的事,真的并非她恃宠而骄、任性妄为。
黛玉依依不舍,又同她说了会儿话,才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