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人间的冷清,因为姐姐远行,他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无数次走过山间那条通往父母墓地的小路。最开心的事是收到姐姐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她过得很好,他那时已经不天真,在同乡人的口中大概得知大城市生活的辛酸。姐姐在信中说的话他并不全然相信,但他亦不会质疑,只是不止一次在信中说:在北京等我。
“三一…带着村子里的猫跟别的村的猫打架。。”
“那这次又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晚上蔺雨舟提议几次要么去住酒店要么去姐姐家借住,甚至动手要抱她走,被她严肃拒绝了。她花那么多钱买漆,要是真有害就热闹了:告它。
“那为什么没要呢?”
李斯琳也就是说说而已,晚上两个人窝在她房间里睡觉,窗子都开开,客厅卧室都用上了空气净化器。关了灯,净化器闪着小蓝光,李斯琳靠在蔺雨舟肩膀上把胳膊伸给他:“酸。”
“记得啊。你们绿春民宿的护院猫,可厉害了,每天神气得狠,我还有点怕它呢!”
戴眼镜的斯文的爱脸红的男人,去古董堆里怕也很难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住。”
“不会。”李斯琳说起这个房子上一次粉刷,是她住进来后的第二年,因为跟李润凯吵了一架,她就决定叛逆。装修的时候是李润凯钦点的颜色,她找油漆工来都重新刷了,也就是蔺雨舟看到的颜色。李斯琳淡定地说:“我也没出去住,那时候油漆质量不如现在,当时我是愣头青。后来庆幸自己没事。”
“要了,不小心掉了。”
“啊?”李斯琳在黑暗中捏紧蔺雨舟的t恤:“三一可是愈发厉害了,那时顾峻川还说它以后会是猫王呢,说自己的眼光向来毒辣。可它对我却是温顺的。”
“蔺雨舟。”李斯琳轻声唤他:“我想起为什么我上一次要粉刷家里了。”
“你还记得三一吗?”蔺雨舟在黑暗中问李斯琳。
她也像轻风,来时没有声响,只有发丝、衣角、流过汗的肌肤得以感知。她存在久了,让人误以为轻风是寻常,终于在没有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里,他明白了,风离开了,他疲惫的身体没有了抚慰。
绿春的民宿,蔺雨舟关于家的记忆,像雨后的湖面,冒起了泡泡。李斯琳记得他们在那里打水仗,看雨,喝茶。蔺雨舟的幸福在绿春喧闹的夏日里显得平常,但那时他的心里已然有惊涛骇浪了。
后来绿春的房子被翻成了一个很美的小民宿,有种着鲜花的院子、有一只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猫、有几间干净的房间,这些都重新拼凑了蔺雨舟的童年和少年。
从绿春到北京,蔺雨舟走得很辛苦。在你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苦难的痕迹。他像绿春柔和的山风,轻轻流淌进这座大城市,来的时候几乎不带有任何声响。他从不奢望不切实际的东西,唯一执着的是理想。他的情感不汹涌、不热烈,他从前甚至能想象自己的晚年,在某一个陈旧的家属楼里,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晚年。
“那是对你。你忘记三一脾气不好,总是打翻你的水杯了吗?”
李斯琳从前就觉得自己所谓的幸福童年是她想象出来的巨大泡沫,为了彰显她的幸福,别人嘲笑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有两个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他们都只爱
“为什么?”
蔺雨舟很谨慎,他偷偷测了,符合标准,不然他是扛也要把李斯琳扛走的。他其实理解李斯琳的心情。
二婶见李斯琳在思考,意识到自己大嘴巴说错了话,就赶忙打自己嘴巴,但她又觉得这么大事李润凯不可能没有跟李斯琳说过,但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心里都渴求有一个真正的家,哪怕它破败了、贫穷了,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让它变好。在变好的途中,每一个日夜都不想舍弃。
李斯琳回忆很久,应该是她十一岁那年。起初是她去爸爸家,变成了爸爸在做饭。他做饭时候哼着歌,洗干净黄瓜让李斯琳啃,吴瑕妈妈在卧室躺着,李斯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笑起来很幸福,却说:“好像有一点感冒。”那个月一直这样,她周末去爸爸家,都是爸爸做饭,吴瑕躺在卧室里。
直到李斯琳的出现。
蔺雨舟帮她揉胳膊,问她:“咱们不会得病吧?”
那时二婶无意间跟李斯琳聊起李润凯和吴瑕妈妈当年想要一个小孩。他们再婚时候还年轻呢,两个人感情又好,再要一个孩子很正常。
再后来有一次,爸爸还是在做饭,但吴瑕妈妈在哭。那时她不懂,以为他们吵架了,还跟朋友说:“我爸爸不会又要离婚吧?我爸爸会不会离婚上瘾?”
他的老家在绿春。绿春这个地方,出了云南几乎没有人知道。而他和姐姐蔺雨落的家,在绿春一个更不为人知的乡村。他们的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当姐姐提议想拿出所有的积蓄翻盖老宅时,他没有多问一句,拿出了自己的身家。那时他的感觉应该就是现在李斯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