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比他走得还快,周家傲在他父母拉扯挽留下,愣是用了十来分钟才脱身,而嘉怡已经到了楼下了。
驱车离开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家傲心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迷茫和生气,复杂的情绪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嘉怡则是摆明了不想说话,她一上车就带上了耳机闭上了眼睛。
她这种逃避的姿态,他并不陌生,她的高一,几乎就是在“睡”中度过的。
他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嗜睡,如今才后知后觉,那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对于身边环境,对于身边人的逃避。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平潭这座小县城乱逛,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她也没有说她想去哪儿,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海边公路旁。
湛蓝的海面上高竖着座座风力发电机,海浪声滔滔,不绝于耳。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激烈争吵,他兴许能把这当成和她的第一次短途旅行。
争吵的开端,是他第一次怀疑起了一件事情。
他停下车后,问她:“嘉怡,你是真的爱我吗?”
她的回答是沉默。
她越逃避,他越难堪,觉得自己仿佛是普天之下头号傻逼,忍不住置气说:“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家里的真实情况?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她淡淡说:“你也没有问过我啊。”
“我是想等你告诉我!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把全部的你都信任地托付给我的,可是嘉怡,你能告诉我,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你想知道什么?”她扭头看着他,说,“想知道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从来都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人,比草贱,比纸轻,没有丰厚的资本,更没有和你匹敌的家世,你如果觉得我不配你,那就算了。”
她那天真的很累很痛,累到她瞥见旁边的海时一度有想跳下去的冲动。
如果是往常,她会先安抚他,会明白他的情绪源点在哪里,会用温和的方式缓和氛围的僵持。
可那天不行,那天她不想去体谅任何人,她平等地恨所有人,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凭什么有人生来锦衣玉食?凭什么有人生来就在她无法到达的终点?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份苦难?凭什么她努力挣扎还是要回到这个起点?
他能问她“为什么”,谁能告诉她究竟他妈的“为什么?”
周家傲被她一句“那就算了”彻底点爆了炸药桶,他怒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那我的付出算什么,我对你的付出难道就一文不值……”
“是我让你付出的吗?”她打断他,尖锐道:“你是因为我和父母恩断义绝了还是因为我前途了断了?是我索求的吗?是我逼你的吗?是只有你在牺牲吗?”
“牺牲……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不是?在你心里和我在一起就是你的牺牲,你其实根本没想过和我有未来,所以你根本无所谓我了不了解你的家人,你的世界,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对我打开过你心里的门!”
“哦,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她就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周家傲气得天灵盖都要炸飞了,他愤怒地用力捶打方向盘,汽车在空荡的公路上尖锐鸣笛。
尽管如此,嘉怡依然走得头也不回,直到她的身影走向了海边,在他视线里越来越小,小得就要看不见了。
周家傲拔了车钥匙,跨下车,将车门重重一甩,迈腿跑着跟了上去。
海边的每一寸路嘉怡都不陌生,她曾在无数痛苦而又压抑的时刻围着平潭这座岛一圈一圈地走,走到双腿麻木,走到脚底起泡,走到满鞋是沙子。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可七年后的今年,她依然走在了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沙滩上——这当然是永无止境的,因为这就是一个圆,一个圈,不管怎么走都只是在循环,不断地循环,她就是走一辈子也走不去南极。
从日正中天走到日落西山,她终于走不动了,停留在了原地,然后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杵着膝盖,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一个人在大海的浪声遮掩下哭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日子好像没有变好一丁点儿,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会回到这个起点。
她痛恨她的养父母,可她惊恐地发现她越来越像他们,变得冷漠、自私、歇斯底里……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丑小鸭没有变成白天鹅,越长大它越发现自己就是一只鸭子,甚至是一只更加丑陋的鸭子。
她抬起手,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将所有痛苦的呜咽都藏在嘴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个拥抱猛然环住了她。
他们都跌坐在沙滩上,他将她的手背从牙齿间拔出来,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臂,无助而又用力地搂紧了她。
在这个严寒的冬天,在狂啸冰冷的海风里,两个人毫无形象地跪在沙滩上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