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喻平旁敲侧击问过他想法,也多次试图给他喂定心丸,但他还是努力想把江瑷应该有的那部分东西还给她。对他来说,占得越少一点,失去所有的可能性也就越低,这样也许等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也还有资格说一句挽留。
有一回江瑷左手被一袋子鸡蛋糕占着,右手又握着红薯腾不出空来,便乖乖巧巧地仰着脸叫他:“哥哥。”
平时夫妻俩给他的零花钱他都存着,够百了就去商店换成整钱,一年来也有了好几百,他盘算着这些钱能用来做什么。
江游从那一天开始和班上的同学有了除必要以外的接触,主要是问他们有没有不想做的作业。幼儿园的作业不算太多,江游只替他们写抄写作业,晚上伪装入睡之后再打开小台灯坐在桌子前,握着铅笔仔仔细细看前面的笔迹,然后尽力模仿。所幸小孩子的字大多歪歪扭扭,并不太难,江游写完作业就把今天的收入记下来,再把在学校里展开理平压进书里压得平平整整的几块钱收进存钱的小盒子里。
就本来目的而言,他一直很明白自己的心虚。
太阳把路面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鞋底炙烤着人,但还没有把人的心情烤干,他一手抱着一大罐奶粉顶开病房半掩着的门时嘴角还带着笑,又很克制地压了压,朝一脸惊讶的江父江母镇定道:“给妹妹喝的。”
尽管长大之后不再有幼时的恐惧,但对江家一家人好已经成了个不计根由的习惯,江游也就随波逐流
其后许多年,哪怕苏苒极力反对,江喻平语重心长,江游也没有停止自己这种行为,他还解释道:“我说过的,我喜欢妹妹,我也想对她好。”
孤儿院的生活对他而言好像也算不上难受,甚至他对老院长也有着难以抹去的孺慕之情,但明知自己离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想回去了。
“我试着评一下高级教师,这样每个月钱也多点。之前有家长一起找我也说过补课的事,但那会儿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给拒绝了,我问问他们还有没有意愿,给孩子们补点课,也能挣些。”江喻平总结道,又揽过妻子劝她早睡,卧室里就此静默无声。
的硬质矮凳上将四阶魔方最后两面拼完整,视线落在完整的白色塑料面上两秒,他抬起头来对着苏苒笑:“会的,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好好照顾。”
“都是小屁孩,两个凑做一堆不玩疯就不错了。”江喻平把手里苏苒的包和自己的大衣都挂好,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走过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小计时器,“这么快就拼好了,不愧是我儿子,换个更高难度的?”
江游重新把魔方打乱,摇摇头:“我想再快一点。”
那天晚上江游起床去厕所,听见主卧里隔着薄薄的门板隐隐传来说话声,江喻平的声音被愁绪压得沉甸甸,拖住了他的脚步。
夕阳的余光烧得他手心滚烫,他垂下眼又接过江瑷手里的蛋糕,让她能够专心致志应付红薯。
江瑷出生之后,江游去超市把自己看了很久才选定的一款最贵的奶粉买回来,他慢吞吞地走在老旧的柏油路上,怕把那两个死沉死沉的罐子给摔了。
江家夫妇已经是足够好的父母,但不止那时,即便是后来许多年,江游在乞求爱方面,也似乎天生有着一种胆怯,好像哪里缺了个小小的口子,永远难以被补全。
江家毕竟不富裕,说是清贫也不为过,养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使人有负担,面对一个即将降生的生命,夫妻俩都有着不小的压力。
江游犹豫一会儿,动作很轻地给她擦脸。
所幸江瑷是个那样可爱的小姑娘,黏人却不腻人,他经常在放学路上给江瑷买一个娃娃头,跟在她身后提着她的小书包,又时不时按一下她肩膀让她别跑太快摔了跤,冬天就换成烤红薯,小姑娘吃得一张脸沾了灰,他便及时递一张纸巾过去。
他有私心,江瑷却是一心把他当亲哥哥。
等江游再拼好一次,苏苒也说要试试,江游便有意将打乱的顺序变得极有规律,饶是如此,苏苒也绞尽脑汁,最后又把魔方塞到江喻平手里,要求场外援助。
江喻平跟他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各自笑起来。
他读高中之后,除了学费便不再向江家要钱了,夫妇二人塞给他的钱都如之前一般存起来给江瑷添置东西,平时花销全靠奖学金和下晚课之后翻墙出校门打工。
他看向椅子上的书包,旧的那个被他妥帖地收进了柜子里,而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书安安静静搁在那个江喻平亲手漆出来的小书架上,江游把书拿出来,翻开那面有着立体卡片的静静看了一会儿。
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少,但要养个婴儿肯定是不够的。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拢,淌了一线霜,他就站在逐渐开阔也逐渐暗淡的霜线尽头,敛着表情听他们讨论。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江游踩着脚上苏苒挑的毛绒拖鞋回了自己卧室,他没有立时睡觉,而是翻出放在抽屉里的小盒子,再次确认里面钱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