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去了!”
兵部的官员送来的军报缓和了整座太极殿紧张的气氛,婉儿拿到捷报,终于放下心来,刚动笔要批,想了想还是交还给了兵部,吩咐道:“这是朝廷的大捷,速去报与圣人知道。”
“昭容,中书省送来荐书一百二十道,请昭容批敕。”兵部的人刚走,中书省的人又进来,端上满满一盘的斜封,奉与婉儿。
婉儿兀自批着奏疏,问:“是谁家的门第?”
只当是例行过问,中书省的官员回答:“是皇后的门人。”
婉儿抬头一看,冷冷地说:“搁在那儿吧。”
部员惊骇:“昭容?”
“昭容!梁王送来荐书一百三十五道,请昭容批敕。”这一个还没说完,下一个已经到了案前,依旧是满满一盘的斜封,送到婉儿的面前。
婉儿手里的笔依旧不停,仍然吩咐:“也搁在那儿吧。”
“昭容!镇国太平公主送来荐书九十道,请昭容批敕。”
进来第三个人,说的话就不让人那么习以为常了,太极殿值员看着那三个候在婉儿案前的中书省官员,疑惑什么时候连镇国太平公主也加入这场闹剧了。
“放下放下。”婉儿看上去有些恼了,挥手示意不要挡住她的光,一道也不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谁都想要来干涉朝廷选官,如此过分地进斜封敕书,看来这位柔韧的昭容也有恼怒的时候,值员们都默然低头做自己的事,谁也不敢说话,但似乎谁都预感到有事要发生了。
果然,在一团凝固的空气里,韦后怒气冲冲地进了殿来。
“昭容为什么不批我的门人?”韦后直接走到婉儿案前,劈头就问。
婉儿恭敬地起身行礼,指着桌上堆成三座小山的斜封敕书,问:“殿下问的是这个吗?”
“别给我装傻!我问的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有数?”韦后冷哼一声,也不看那三堆敕书。
婉儿笑笑,俯下身一堆里拿了一卷,向韦后道:“殿下请看,这一堆是殿下的一百二十个门人,那一堆是梁王的一百三十五个门人,再过去,是太平公主的九十个门人。殿下想让婉儿怎么批?批谁家的门人,又得罪哪一方呢?”
韦后趾高气扬,质问道:“你不会都予授官吗?”
婉儿又笑了,耐心地解释:“殿下容禀,这一年来几乎天天都有斜封敕书,一月就能批出去千人,朝廷的编员早就被占满了,这些名录都收在吏部,有据可查。前朝的官员勋贵,加起来不过万七千五,今冗官杂员太多,甚至三倍此数,到处都是朱紫交辉,市井里甚至说,站在朱雀大街上一鞭子抽下去,都能打中一大批刺史都督。朝廷里早就没了位置,如今连科甲出身的官员都无处安放,这些人,婉儿又怎能一一送得下去呢?”
韦后噤声,对方说得有理,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不好大施淫威,于是放软了姿态,道:“左不过得先把这一批门人都放下去,不然岂不说我这个皇后失信于人?”
“那是自然。既不能让皇后失信于人,也不可使得罪了梁王和太平公主。”她这么说倒正中婉儿下怀,于是顺着她的话,婉儿十分恭顺,“既然正额没有缺数,为把官职授下去,不如设一批员外官。《晋书·职官志》中说:‘员外散骑侍郎,武帝置,无员。’早有在正额外设员外郎的先例。后隋文帝也设过此职以置天下人才备参,乃至前朝亦有此举。捐官者无非想要获得一个出身,得国家的恩荫永禄,如此既有古例,又能解决职官够不上所需的问题,伏请殿下详察。”
听上去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韦后要提携的人,有的是要来争权的,也有仅是为贪那三十万钱的。见婉儿没有据理力争而是替她指出一条明路,韦后反怒为喜,极其满意,当即拍板:“那就照昭容说的办吧。”
婉儿恭送这位不速之客出去,站在太极殿门口扫视了一眼外面几个眼神不太对劲的翊卫,斜封敕书刚刚被压下不久,韦后就能找来,当然是拜这些人的通风报信。她怎么不知道韦后依然对她怀有戒心?她在太极殿为国事劳碌,殿内殿外的人却做了韦后的耳目来监视她。
好一招向武皇学来的功夫!婉儿算是体会到了在房州和武皇时代的东宫,李显一家人被监视被防备的紧张感,你在做每一件事时都有人给你偷偷地记录下来,乃至你在这里喝了一杯茶,喝的什么茶,用坏了几支笔,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被当作情报递到与你有敌意的人面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添油加醋地拿来向你发难。要在这样密切的监视下生活工作,的确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
婉儿不知道韦后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下对她的戒备,从还朝秉政以来,对于不能改变的事实,就算明知是错,她也在努力逢迎,几至退无可退的地步。韦后虽昏,也该看得出来,那天在朝上说出“四不可”,她也不是要故意忤逆皇后的意思,而是再不出来拟定和衷的方案,突厥人就真的要兵临城下了。
韦后是站在君主高位上的人,而她是臣,就注定了只能合作,不能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