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儿斗胆问阿娘一句,若有士人出身寒微,却实有王佐之才,阿娘将如何处置?”
可一旦开始就断不了了,这次李治的情绪格外激动,几乎是在喊叫:“弘儿是那样的一个好孩子!他因为你给他的压迫而死了!你没有用毒酒毒死他,却每时每刻都在逼迫他!如果弘儿不死,贤儿也不会那样叛逆,都是你,都是你!如今你还想要逼死显儿吗!”
“陛下说的是好几回事,全部缀连起来向妾发难,难道不是在逼迫妾吗?”天后并不肯低头,凌厉的目光落在显的身上,是那种熟悉的可以杀人的目光,吓得李显全身一颤,“陛下太相信你的儿子,从来不问他们在做什么!我亲自挑了刘祎之和裴炎做显儿的师傅,刘祎之是国之直臣,裴炎是陛下的信臣,陛下不信妾,岂能不信这两位相公的直言?显儿对待学业尚且乱作一团,陛下要如何相信他可以主导自己的婚事,独立做好一个皇太子!”
猛然像被五雷轰顶,颓败的一句话竟然扯得天后心口疼,也似李治似的,慢慢收敛起怒气,坐了下去。
凝如脂玉的太液池水似乎也开始汹涌澎湃,却在李显逼急了误打误撞的一句“斯人一去,追复无门”中渐渐平息,汹涌变成暗流,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本是闲娱之地的太液亭中,有了剑拔弩张的前朝气氛,在权势滔天的天后面前,已经绝少这样激烈地争吵过。为了天后的坚持,为了天皇的颜面,为了太子的尊严,没有人关心这场争吵背后暗生的那段情愫,李显究竟喜欢谁,这挂在嘴边的理由,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用之。”天后微讶,旦是几乎不说话的,今天把他叫来,实在是想着他身为皇子,又是李显的亲弟弟,该当知晓兄长的婚事。更有一点天后不愿意承认,那便是她对于四个儿子的爱确实是不一样的。
天后虽然霸道,却从来不因愤怒而失去理智,她每次说话都占理,让天皇没有辩驳的理由。李治瞪着被他挑起怒火的天后,想不到能怎样反驳她,天后总是不放心儿子们是事实,而李显的确不能独立做好太子也是事实。李治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在争什么,难道逞得一时口舌之快就能扭转局面?难道把社稷争到李显的手里就是好事吗?
看到天后迟迟不说话,态度不明,显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刚刚吵了个无名架的李治也悻悻坐在一边,武承嗣明白这不是他该插话的时候,余光瞥见自己身边的那抹白色身影挪动了位置,居然是旦站了出来。
天后竟然直接与他交起火来了,接连几次交手落败,积郁在心中本就无处发泄,李治这次还站定了儿子这一方,于是语气未免严厉了些:“那天后就了解你的儿子吗?天后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没长大,需要被庇护在你的羽翼下,可天后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羽翼压得太低,会把雏鸟也压死了!贤儿固然心怀叛逆,那是我出来说的话,可弘儿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九章
又是一阵头疼,李治捂着头慢慢坐下去,紧闭的眼用力睁开一条缝,觑着不知所措的李显,问:“显儿,你一定要娶那个韦香儿吗?”
他都说到“帝后不和”上了,仿佛真是在指桑骂槐,多熟悉的场面,他们父子联起手来对付她,天后绝不退步:“陛下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吗?知道她有怎样的品行,知道她接近显儿是为了什么吗?仅凭着显儿一句话难道就能确定太子妃这样重要的位置?陛下也说了,太子妃是什么,是未来的国母!那是可以儿戏的吗?陛下未免对自己的儿子太相信了!”
过往大唐所有的希望都在弘的身上,他谦恭仁良,符合经书上对于“圣君”的定义,可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跌跟头,特别是在面对险恶朝堂的时候,天后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亲授给他。可弘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没有经过天后年轻时的劫难,没有经过生活的洗礼,他不懂,也不愿意去接受这些黑暗面,尤其是当他为义阳、宣城两个所谓姐姐,在自己面前下跪时,天后的
得这样亲昵,天后已经猜到他是要为李显求情,“方才不就说好还是要显儿喜欢才是,储君的婚姻虽是大事,将来帝后不和,于天下也不能成为表率嘛!”
“是……儿必须马上娶她,不然她就要走了!”显一泄气,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声音沮丧而真诚,“儿舍不得。不想使斯人一去,追复无门……”
“陛下!”他竟然还在提起李弘的死,这是极其危险的话题,天后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她这一路走来,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太宗在时,她想着的是好好侍奉皇帝,做一个合格的后宫;弘在时,她想着的是好好教导儿子,做一个称职的母亲;贤在时,她想着的是好好打理朝政,做一个贤良的天后。太宗带着她年轻时的盼望走了,弘带着她为人母的淑德走了,贤带着她安天下的苦心走了,真可谓是“斯人一去,追复无门”。好不容易,天后在掖庭宫遇见了能携手共进的人,可她偏偏是仇家的后裔。现在她也走了,还会不会回来呢?
在这似乎毫无关联的时候,天后一颗揪疼的心,竟然想起那个倔强的女孩子来。